鲛
①
他梦见了一尾鱼。
仅是一抹艳丽的赭红,便腐蚀沙砾,侵染了银白的海滩。
“你是谁!”他声嘶力竭地呼喊,似将天空撕裂。
空灵的乐音从海礁的缝隙中连连涌出,聚成一张网,覆盖他的鼓膜。
“鲛,我是鲛。”
②
“泣珠的是鲛。”长兄眼中带笑,本该盈润清亮的眸子被一层水汽遮掩。
“那——”他握住长兄的手,也许是因为掌心相依太久,竟有道不清的滑腻感。
“别问了。”长兄的唇角始终没有撇下,即使瞳孔中的阴翳未消。
这些他都看不到,但当他鬼使神差地抬首时——
分明看见长兄眼尾一抹刺眼的赭红。
③
月华为滚落的泪滴镀上银霜,竟将它衬出珍珠的模样。
不,这是真的 。他喃喃自语,神智逐渐消弭。
身后滚烫的躯体贴住他为着寸缕的光滑脊背,纤细的手抬起他的下巴。
长兄耐心地吻着他的眼角,舌尖扫过发热的眼眶。
在让人几欲晕厥的疼痛来临前,长兄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低语:
“鲛,我的鲛。”
④
那时他尚且年幼,一个人在血染的海滩上踟躇。
空气中充斥的铁锈味与海风的咸辛交缠,生生灌入鼻腔,他压抑着呕吐的欲望,一步一步迈向家人的尸体。
细碎的沙砾黏在脚底,磨下层层皮肉。
他的父亲捕鲛,爷爷捕鲛,祖祖辈辈都在捕鲛。
这是命,他生来就该传下这门行当苟且偷生,生来就该哄骗那些懵懂鲛人,然后逼他们泣珠,挖下流光溢彩的双眸。
但是报应来得太快,每个人都始料未及。
他看着父亲脸上溢出口鼻的珍珠,终于丧失了所有微薄意志,跪倒在地,瑟瑟发抖。
他生性纯善,娘亲不忍逼他早早习得这些肮脏卑劣的技法,只暂由哥哥一人继承。
现在呢?
他的目光麻木,在哥哥鼓胀的腹部逡巡,哥哥的皮肤被撑到透明,还能隐约瞧见在内蠕动的海鳗。
……
其实这些他都不大记得了。
他只清晰地肯定,长兄把他带回了家。
⑤
可在见到泪珠的那一刻,他突然明白。
他不是鲛。
是长兄……同他换了眼睛。
⑥
“你爹娘竟贪心至此。”
“你的祖祖辈辈,为何要将我族赶尽杀绝?”
他依偎在长兄怀里,呼吸绵长,睡颜似乎也带了些许甘美。
“错不在你,可我怎能甘愿就此罢手?”
长兄的音色滞涩嘶哑,细弱蚊吟。指腹也贴上他的眼帘。
“这是我的眼睛。”
“鲛,用他们泣珠,好不好?”
随后,你也会像我族一样,被当做世间珍葩,被闻迅而来的人带走,日夜被逼迫哭泣。最后眼睛被挖去,连脂膏也做成烛。
可是。
“我后悔了,鲛。”
长兄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稚嫩小儿,用充满希冀的目光,舔舐他阖上的双眼。
“我不该救你,我舍不得让他们玷污你分毫。”
长兄紧紧拥抱他青涩瘦弱的身子,他苍白的肌肤上遍布斑驳的吻痕,平添几分艳色。
他睁开眼,选择缄口不言。
⑦
长兄的鲛逃走了。
长兄寻遍天涯海角,也没有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。
⑧
京城的集市总是热闹非凡。
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妙龄少女,用香帕掩住羞红的脸,与一位面冠如玉的公子擦肩而过。
“这公子好生俊朗,可眼尾却带了红。”
“拿不准是什么精怪呢!”
“难道是脂粉?”
“怎么可能呢。”
公子但笑不语,垂首解开手心的香囊。
只见一双含敛悲切的眼珠,一如生前模样,绝望又深情地凝望着他。
“找到你了,鲛。”
解析:①攻是鲛人,受是捕鲛人的后代。攻杀了受一家捡走了受。
②攻爱的是自己的眼睛不是受。
③受逃跑后的结局:
“被当做世间珍葩,被闻迅而来的人带走,日夜被逼迫哭泣。最后眼睛被挖去,连脂膏也做成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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